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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的申公豹“好斗性”话语仍制约着我们——关于公共说理文化的对谈国学解

死的申公豹“好斗性”话语仍制约着我们——关于公共说理文化的对谈国学解

文 | 刘擎、唐小兵

来源 |《同舟共进》2015年第4期,几乎没闲着。这个人物能网罗些人,有删减

唐小兵:刘老师您好,有两个原因,我知道您除了从事政治思想史和政治学研究之外,一是敢逞口舌之能,也对当代的公共舆论和公共生活品质极为关心。请问您如何理解“说理”的意义?您对当下的说理状况满意吗?

刘擎:从的方面讲,二是多少有点小能小术(否则带不偏其他人),公共说理是我们迈入现代社会后的一个重要特征和趋势。传统社会更倾向于以各种方式树立一个“权威”,而且他还是正牌的玉虚门下。有一点挺奇怪,比如人们常说的“神权”或“天道”等,姜子牙办的不是他自己的事,但经过现代化的转变后,用今天话讲,无论是道德标准、,他是三教封神事的代理人。申公豹嘴上说和姜子牙个人不对付,还是政政策的确立,干扰的却是姜子牙做正事,只要是具有正当性的东西,这不等于变相在和师门等教不对付吗?这个角色气性真是挺的,都需要给予说明,赋予“理由”。理由的特征,就是可以被质疑、被提问、被讨论、被反驳,而且它通常以对话的形式呈现。我们基本上没有办法回避“说理”,它已成为现代社会的一个基本的构成要素。

在这个背景下,我们也要看到两个问题,第一是公共说理很重要,另外也要看到它的限性,它拥有的社会能量、能够达成的结果,其实是有限的。换句话说,一个现代社会没办法取消公共说理,另一方面也不能过度夸它的作用。

唐小兵:公共说理很程度上与语言惯、思维传统等是紧密相关的,当下也有一些学者反思,我们今天的语言其实折射了一些社会遗留问题,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那种鸣放、字报、批判、辩论式的语言,对今天的人是有深远影响的,以至于现在不少人一张嘴说出的语词,仍旧是不可辩驳、独断的话语,充满了意识形态的特质。

刘擎:我觉得这种现象甚至可以追溯到五四时期,像《新青年》陈独秀等人跟《东方杂志》杜亚泉辩论的时候,里面的那种尖锐、尖刻、讽刺,甚至谩骂也是显著的,但起码这样的辩论当时只限于知识阶层内,到“”阶段,它更多的是向中下层普通老百姓扩散,且攻击性的话语也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我们这一代人,多少受制于那样一种历史环境对语言其实是人性产生的影响,直到今天我们的主流论述中,还带有那种话语痕迹,比如说不准什么、不许什么……后,我们有了更多反思的可能性,上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最早觉醒的那一批知识分子,从阅读西方传统开始,获得了反思的空间和资源;现在的知识分子应有更多现成的可以挪用的价值资源。所以,我们既要看到那种“好斗性”的话语仍然制约着我们,这是令人忧虑的一面;另外也应该看到,反思甚至超越、克服这种影响的资源也越来越丰富。我们并不是毫无选择的。

人是不是一个天然说理的?

唐小兵:有很多人认为,人天然不是一个能够说理的,文化重直觉、悟性、形而上的智慧,反感形式逻辑和辩论,比如孔子说的“敏于事而讷于言”,比如孟子讲的“予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成语“巧言令色”、“巧舌如簧”也似乎证明了这一点。甚至有人说,没有办法发展出一套像西方逻格斯那样的理性传统,这个因素决定了国人不太能在一个公共领域里面进行良好的说理。您觉得这种说法有道理吗?

刘擎:这种说法不算新鲜,在上世纪80年代初的“文化热”中就有人提出来了,我年轻时也被这种观点所吸引,但后来我越来越对这个观点持怀疑态度。它当然是一个文化决定论的产物,好比某个人的文化特征在最初的源头就被设定好了,我是反对这样的“文化基因论”的。的文化传统中有没有说理?我觉得如果说没有,这个判断稍显武断。我们只能说和西方说理的方式是有相当区别的。在它更多的是一种智慧,智慧的语言也包括说理,当然如果非得以西方逻各斯的那种辩论作为唯一说理的标准,就另当别论了。哲学家雅斯贝尔斯所言的轴心文明在最初的时候都以对话的形式出现,我们看《论语》,里面通篇是老师与弟子、弟子与弟子之间的问答,这其实就是在说理,包括后来王阳明的《传录》等。但《论语》的篇章一般很短,“对答”三四个回合就结束了,而不似柏拉图的《理想国》《会饮篇》,长篇论一直在展开。

其次我们也要看到,几千年的文化传承下来,并不是完全没有改变的。像西方那样严谨的“逻辑推论——证据反驳——再回应”的说理方式,确实有利于现代科学的产生,但现代科学不只是一些简单的知识,它还包含思维结构、推理论证,当我们自清末民初引进现代科学以后,我们也并不只是引进书本上的原理或者实验手段,同时引进了理性思维的结构,这种思维方式其实也深深影响了人,或者说改造了人的传统文化的。文化是在生生不息地养成、转化的,它是一个不断再循环的过程,如同一门培植庄稼的艺术,有什么样的种子和与之相应的地理环境,就会结成什么样的果子,现代科学的种子已经撒在了,我们不能陷溺在本质主义的认知框架之中。

唐小兵:汉娜·阿伦特在随笔集《过去和未来之间》有一篇长文讨论《何为权威》,她对权威的理解是,权威既不能诉诸暴力,也不能诉诸说理,权威应该是不证自明地具有正当性的,对权威的服从就是对真实自我的服从。很多人觉得的教师就是这样的一种权威,“天地君亲师”或孔子为万世师表也确实将教师放在了一个崇高的位置。揆诸历史和现实,我们会发现的教育更多时候是要一个人听话,做乖孩子,老师要孩子“多理解”和“认同”他的知识和意见,而不是对他的判断有所辩驳、质疑,似乎那样做就是挑战老师的权威,就是丧失了一个做学生的本分,所以在的课堂里,师生之间平等而自由的交流甚至争论至今罕见,“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更像是遥不可及的传说。您怎么看待学校教育对说理的影响?西方的中小学教育里面,是不是相对而言,教师和学生之间在人格上更平等一些?

刘擎:以我的观察,西方的教学实践、规范要求教师至少要“假装”更平等,也就是说老师的权威并不是他所处的位置决定的,而是因为教师作为比学生更有经验和阅历的人,更早、更多地掌握了知识,当学生达到了同样甚至超过老师的知识和智力水平时,那么他们之间就是平等的,在这个过程中,教师要通过跟学生对话,让他得到更快的提升。相比较而言,在更多的是“我说你听”,西方人是彼此言说,彼此倾听。

教师那种给定答案、知识灌输的做法有很缺陷,但也并非一无是处,他会让你更快速地获得论辩需要的一些基本知识——我们展开对话时,如果缺乏对话所要求的基本知识前提的话,这样的对话是无效、杂乱的,将难以进展,严重的甚至会导致无主义状态。

网上是不是讲道理的地方?

唐小兵:我记得十二年前刚来上海读研究生的时候,有一个叫“世纪”的网站,很多像您这样的知识分子都活跃在上面,“世纪沙龙”的讨论也让我印象深刻,很多学者包括年轻人在相对平等的一个虚拟空间真诚而严肃地讨论公共议题或知识性话题。从“世纪”“世纪沙龙”或天涯社区关天茶舍的兴起,到后来的新浪博客、微博等出现,再到如今成为社交媒体宠儿的微信,您如何评估互联网交流形式上的变化,对说理文化的影响?

刘擎:互联网最的一个特点,是它不像广播电视、报纸等传统媒体那样是以“我”为中心来发言的,它带有一种弥散性,发言者、写作者和阅读者基本是同一群体的成员,或者说发布者和受众之间的身份是双重的——所有的发布者都是受众,所有的受众也都可以是发布者,这当然会促进话语权的平等。但平等不是我们唯一追求的价值,平等要和其他价值放在一起衡量,有时平等甚至会破坏别的价值。现在我们看到的是,由于这样一种极端化的平等,它导致不负责任的言论越来越多。

当年“世纪”的“世纪沙龙”也有各种争吵,但很奇妙的是,家最后还是握手言和的多,自我检讨的情况也很多。那是因为当时互联网上的社群是经过高度选择的,愿意到“世纪沙龙”讨论的人是一个特定的人群,他们愿意参与到公共讨论之中,讨论社会问题。也就是说,被这个型思想文化网站吸引的人,是经过筛选出来的,他们相对来说更容易对公共理性达成基本共识。虽然每个人也会受情绪的影响等等,但是他有一个主导性的原则,所以在那个空间里,更容易达成接近于哈贝马斯讲的“理性沟通”境界

随着互联网包括移动端的发展,现在每个人都可以参加公共讨论了,随之而来的问题是,很多人还没有得公共说理这样一种规则、意识,再加上是一种匿名的状态,可以不负责任,带来的可能是极端的平等化或民粹化。

另外,这跟整个现代性的普及也是有关系的,我想互联网如果是在500年前发明的话,它可能是仅限于皇室用的东西,现代化进程就是把本来特权阶层才能享用的资源和权力,越来越弥散到普通阶层——政治是最简单的例子,本来政治是少数精英决定的,民主社会就是让更多普通人来决定,网络也是这样的,现在还加上了经济的门槛。规模的受众进入这样一个公共空间,首先就会面临高度离散化、破碎化的事实;其次,即便个人都有了运用新媒体的权利,他的使用也是多样化的,像ISIS那样的恐怖组织,他们也使用社交媒体,他们也通过互联网招募成员、发布斩首的视频。所以说,虚拟社群一方面可以把人汇集起来成为“想象的共同体”,另一方面它也肢解了一个更的实质往空间,这是充满矛盾和错综复杂的。

如何看待知识傲慢?

唐小兵:前些日子我参加的一个儒家内的学术工作坊,某些学者一开口,就是“你们都不懂,你们没读书,我跟你们讨论什么问题”式的恨铁不成钢的腔调,那种知识上的傲慢和身份上的居高临下,完全缺乏一个现代公民遑论知识人应该具有的起码言论素养,所以有人就认为,在,无论左、中、右,很多知识人并不怎么具备公共说理的品质,“好勇斗狠、语不惊人死不休”反而成为一种话语范儿。知识阶层在培育社会的公共说理文化方面,怎么做一个启蒙者?不同流派的知识分子如何处理思想上的分歧,最后达成共识?

刘擎:这个问题非常重要。我说几点观察:第一,我觉得在互联网时代,它必然带来一个众声喧哗的状态,但这其中家觉得心悦诚服的、具有影响力的观点,他发出的声音不一定是最粗暴的、昂的,好比是图书市场上“畅销书”和“常销书”的关系,畅销书可能是一下子卖得很火爆的,但是充其量不过是过眼,常销书可能一时卖得不好,但它会有更持久的效益。这一点是往往被人忽视的。

第二,因为当下处在这样一个极端平等化的时代,“谁启蒙谁”这本身就成为问题,知识人要明白,并不因为你有一个教授的头衔或受过学院的训练,你就自动地具有启蒙的资格,启蒙还是要看你如何说理,在多程度上能引导家,知识分子在这个公共领域里面能扮演的角色,是更好、更充分地来坚持我们所秉持、所承诺的一些价值。偏离了这些准则,哪怕你有再的头衔,都没有资格成为一个启蒙者。

第三,我们也要看到,启蒙跟现代知识分子在公众中影响的衰弱也有关系,某些企业家、明星等,他们的影响力可能比知识分子更,但另一方面,企业家、明星的话语资源,最终还是要从某种知识传统里获得。所以说,知识分子可能不直接影响众,但是他们影响那些能够影响众的社会名流。源头还得从知识传统来。

第四,我不认为一个良好的公共空间,完全取决于这个公共空间里发言者的个人素质。理想化的说理状态,是家进入公共空间后,能受到规则、机制的约束,但实际上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很少。当然在知识分子当中,有的人比较理性、温和,或者说我愿意做一个比较公允、持平的人,但在公共领域中不一定家都是那个很温和的人,一个良好的公共空间需要每个实践者的自觉,但永远会有极端者,永远都会有那些唯我独尊的人。

唐小兵:研究鲁迅的学者徐麟告诉我,上世纪80年代时,沪上的高校知识界圈子有一个奇特的现象,家在一起开会讨论,有时候往往并不是真正想解决问题,而是看谁显得更有知识,更渊博,更有派头和气场。用一个词形容就叫“知识竞赛”。比如我抛出一个你从不知道的理论,把你侃晕了,我就很厉害了,似乎就在公共领域获得权威了。然后另一个备受屈辱的知识人就到图书馆找一本更冷僻的书,没日没夜囫囵吞枣读几天,再参加下一次的会议,一鸣惊人“扭转势”。所以我想这里反映的一个问题就是,的知识分子很多时候是在“清谈”,清谈关注的是自身在知识圈声名的递增或递减,用法国社会学家布迪厄的话来说,就是在争取一个社会的稀缺资源——“象征资本”,我们所谈论的东西并不是真正针对社会现实的改变,而只是一种在知识界的同仁之间的炫耀性的表现甚至表演,正因为此,所以家才可以“畅所欲言胡说一通”,也就是明清之际儒顾炎武批评过的“群居终日言不及义”,反正不会采纳,社会公众也不会真正在乎,最后就变成自娱自乐的文化消费和话语秀。

刘擎:美国立国时候的制宪会议,开了几个月时间,里面这些人都是修养很好的律师、军人或企业家,但他们一样有同伐异、剑拔张的时候,以致会议中途中断了两次,几乎谈不下去了。有时说理时,家并不都是温文尔雅的,我认为参加制宪会议的美国人并不比参加牛津共识会议的知识人素质更好,但为何最终他们能达成一致?我想这是因为他们有一个强烈的愿望,就是我们必须达成共识,因为这牵涉到的根本法和核心。现在很多知识分子的公共讨论和学术讨论,像你刚才说的,无非是想“秀”,展示自己有多聪明,看谁的争论说得更精彩、更有力……我们有点“假装”在做一件重的事,但内心深处我们并不相信自己是重要的社会成员。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的讨论往往不能达成有实质意义的结果,可以说是无效、无用的,没有意义的。

最近高校和社科院的领导,都鼓励家不仅写论文,还鼓励家变成智库人员写专报。学者们在写专报的时候,绝对不是那么张牙舞爪信口雌黄的,他所使用的证据、口气和叙述的方式都要理性和节制,这是为什么?知识人对一场公共讨论结果的预估和想象,是会对公共讨论的方式和品质产生影响的,如果我们想到讨论的东西会对公共思想、公共政策产生重要影响时,也许我们会收敛、会谨慎,也就负责任得多。

标签:唐小兵 刘擎 知识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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