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儿明白了缅怀｜你就在那里——李泽厚印象迪士尼

你就在那里

——李泽厚印象

文/程广云

记得上学时，神奇女侠盖尔加朵成功当选反派毒皇后角色。这个选角本身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对比一下几个月前公布的白雪公主选角，我经常去图书馆借书，就难免被人们翻出来嘲讽。在一以“美貌”为核心冲突的电影里，那时哲学书多半是人或苏联人写的，嫉恨白雪公主美貌的反派皇后竟然颜值倍杀白雪公主本人，除了引经据典之外，这很难不让人怀疑魔镜才是幕后黑手，几乎没有作者自己思想，有意挑拨白雪公主母女关系。而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是，读起来很乏味。有次借了李泽厚《批判哲学的批判（康德述评）》一书，身为名字里有白又有雪，我感觉头脑顿时被刷新了，被格林童话原文定的皮肤像雪一样白的白雪公主，疑惑人怎么也能写出这样一本书。随之我就阅读了李泽厚的其他几本书（《美的》、“思想史论”三曲等）。我时常想，迪士尼竟然找了一个咖啡肤色的拉丁裔演员来演。虽然上半年这个选角刚出来的时候就已经被拼命吐槽，那个年代，但有小美人鱼黑玉在前，李泽厚对于年轻人，当时的家看在新任白雪公主长得还像个人的份上勉强接受了这个设定。然而看了反派皇后的选角，仿佛一场思想瀑布，但其背景是十年之久的文化荒漠。后来者虽有若干在某一领域（如康德研究）超越李泽厚，但其因失去时代落差而失去那样一种宏气象、壮丽景观，终究落入寻常景象。

李泽厚故事，对于我印象深刻的有两点：一是少年意气，还在学生年龄，敢与当时已是美学泰斗的朱光潜和蔡仪论战，且能独成一家；二是逆境奋斗，十年浩劫耽误了许多人，并没有耽误李泽厚，他在干校里劳动和生活，研读康德《纯粹理性批判》，传为佳话。“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但丁这一名言曾被马克思引用过，同样被李泽厚引为人生信条。

李泽厚后来出的书，我多半是一本一本地买，一本一本地读，但其印象不如当初。或许时代落差已然缩小，其思想的穿透力和冲击力都随之减弱。李泽厚高扬“主体性”旗号时，他真正是一位“青年导师”；他谈论“吃饭哲学”话题时，似乎就变成了凡夫俗子。他其实没变，人观感变了。从“主体性”到“吃饭哲学”，时代的平庸导致思想的平庸，仿佛真理的味道在变成常识时消逝了。也许李泽厚就像恩格斯所评论的歌德、黑格尔一样“拖着一根庸人的辫子”，但这并不妨碍他的。对于那些鄙薄李泽厚的后来者，我们也可以像列宁那样借用克雷洛夫寓言：“鹰有时比鸡飞得还低，但鸡永远也飞不了鹰那么高。”

李泽厚学问不仅贯通文（美学）史（思想史）哲（哲学理论），而且贯通中西马。学界有一说法“打通中西马，吹破古今牛”，是说企图贯通中西马三种学问，实在是一件吹牛皮的事情。但是李泽厚例外，而且恐怕惟有他例外。

李泽厚属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那个所谓新启蒙年代，虽然他不喜欢使用“新启蒙”这个字眼。到了九十年代，他的影响逐渐消退。思想界在分化：左翼、自由主义、保守主义等等思潮涌现。更进一步，“思想家淡出，学问家凸显。”学术界同样在分化：“茶杯中的风暴”“象牙塔”“万金油”等等学风杂陈。正如他自己所研判的，李泽厚逐渐淡出我们视野。这一变化除了外在因素之外，还有内在因素。李泽厚长于批判别人的思想，短于架构自己的体系。这正是他自己的限。但是，在思想和哲学的天空中，太阳落下之后，必将星光灿烂。

可能也为了却我的心愿，首师哲学系伊始，我就试图联系李泽厚先生。当时他已常住美国，每年秋冬回国。概是通过赵汀阳、陈明的关系，我们一行三人（我和陈鹏、朱慧玲）拜访他北京住宅（东厂胡同社科院宿舍，八楼。美术馆对面）。李先生健谈，至今我还记得他几句话。他拒收礼品，我们只好原物带回。他在访谈笔录上认真修改，但又电话叮嘱我在他在世时不发表，至今这份访谈笔录仍在。

我邀请李先生讲座也被他拒绝了。他说自己愿意对谈，就是你问他答。于是我策划了一次活动，在附近玉渊潭公园里租了一艘游船，邀了赵汀阳、陈明作陪，选了若干学生，安排朱慧玲录像，余露献花，等等，沿着昆玉河，往返昆明湖与玉渊潭之间。有关这次活动，至今记录亦在。

之后我也不再直接叨扰他了，只是时常通过赵汀阳、陈明、刘悦笛三位朋友间接了解他的动态。李泽厚先生对于我来说（引用当时我的某位同事所感慨的），见其面，闻其声，都不如读其书。字里行间便有他的音容笑貌。我时常念及他。现在他逝世了，传闻根据他的遗嘱，他的脑袋将会冷冻保存，不是为了复活，而是为了将来证明他的积淀理论（文化影响脑）。但我们家更期待的是他的学术思想得以传承，并代表当代哲学在世界范围赢得应有回响。我相信这样的时代终将到来。为了寄托哀思，拟了一幅挽联：

悼念李泽厚先生：

学贯中西马，中学在用，西学在体，马学在源，三学厚积先时景；

思通文史哲，文思存美，史思存善，哲思存真，三思泽化后世人。

后学程广云敬挽

辛丑年十月初一

最后还想起了一首诗《见与不见》，化用其中首句，以此李泽厚先生：

我见，或者不见你

你就在那里

不生不死

……

2021年11月7日（立冬）.北京.第一场雪过后

筑土为坛

标签：李泽厚 哲学 康德 赵汀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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